城乡下半场:城要更新,乡要创生
最近三四年,花了很多时间在城乡调研上,既有宁波、苏州、成都、杭州、佛山等发达地区,也有安徽临泉、河南陆毅、青海海盐、湖北神农架、山西偏关等远离沿海的县。
慢慢的,我对中国城乡未来的发展形成了一些想法。
一、下半场:紧迫感和新思维
过去几十年,中国的发展以市场化、城镇化、工业化、国际化为主导,背后最重要的支撑就是人口红利。
大的逻辑是,人口红利带来高储蓄率,高储蓄率带来高投资率,进而带来要素驱动和投资驱动的发展。
但是现在,情况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
无论城市还是农村,除了少数大城市和现代城市圈,普遍存在有效需求不足的情况。这有周期性和结构性的原因,也有人口结构和人口流动的变化。
在《逆风的红利,顺风的负担》中,我写到城市资产闲置,其实农村的闲置更严重。比如农民工在老家建房或者买房,新房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锁着的,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住。荒无人烟的村庄不在少数。
县域经济的生存能力堪忧。通过扶贫,农业、农村、农民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很难从根源上解决农村人口老龄化、年轻人外流等问题。有点“步步为营,步步为营”的感觉。各方面都做了很多工作,但后者很难赶上,形成自循环。像浙江这样城乡发展相对均衡的地方不多。在大多数内陆地区,县的正常运转主要依靠财政转移支付。
一位内地农村的养殖企业家告诉我:“政府要我们在一些村子里解决更多的就业,不是我们不解决,而是人家不跟我们合作。现在村里65岁以下的都叫年轻人,我们开的工资也不比沿海地区低多少,招不到人。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和过去不一样了,觉得在山里和农村打工太偏僻太苦,还是要去城里。”
一位大陆县领导说:“最苦恼的是两件事。一个是缺乏投入,缺乏好项目,缺乏外力;二是教育,县城的孩子到了外面就不回来了。”
我说的“城乡下半场”,是指在城市建设和外延扩张的高峰期,浪潮开始退潮,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的动力已经减弱。无论城乡,未来的发展要由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价值和创新驱动;同时,要真正实现先富起来后富起来的目标,内部循环必须是双循环,即把现代城市圈、新型城镇化、乡村振兴有机结合起来,把城市和农村规划在一个框架内,让各种要素双向流动。
我特别想说的是,在城乡二元循环中,关键不是“富”,而是“先”——先富起来的地区当然需要用“富”(资金、订单)帮助落后地区,更重要的是要用先进思维、先进方法的“先”带动落后地区的人、思维、行为的改变。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经济和城市发展的基本规律是向大城市集中。比如日本的结构是“大东京+东京以外”。以核心大都市为中心的现代城市圈是可持续增长的引擎,是人口的天然聚集地。外来人口流向这里,国外的人均GDP自然会增加(由于总人口减少),自然达到缩小城乡差距的目的。
这种想法隐含的逻辑是,无论你怎么努力,很多地方都发展不起来,先天条件不适合发展。辛苦开发其实是浪费资源。还不如在那些更适合发展的大都市区多下点功夫去发展。
这个逻辑非常合理,因为几大都市圈是税收的主要来源。只有他们站住脚,发展好了,国家才有能力向其他地区转移。他们是发展的主体。但是,我们调查的地方越多,这个逻辑的局限性就越大。
首先,经济不是唯一的逻辑。一个地方的发展除了经济,还有国家治理、国家安全、民族、社会、文化的逻辑。而且全国是一盘棋,各地之间的联系是多元的,分不开的;
其次,人口高度集中的城市化是发展的必由之路吗?人口少的地方就没有希望了吗?好像没那么简单。国外有很多人口不多的小镇,也过得不错。中国有些地方自然条件太差,确实需要轻发展、减量化发展,但如果无所作为、放弃,现在还不能得出这个结论,思想上也不能滑坡;
最后,随着环境和形势的变化,一些条件薄弱的地方,未来可能会有新的发展机会。最近* *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优化主要生产力布局,加强国家战略腹地建设”。加强腹地是一些内陆地区的机会。
而且就我的观察,很多内陆县,经过几十年的投资,基本建设和公共服务水平都不错,也有宝贵的资源。水已经烧到60度或者70度或者70度了。如果有创意的方法,过一段时间可能会沸腾。我们现在决不能放弃或放弃。
所以我对下半年城乡发展的基本态度是:第一,城乡都要有紧迫感;二是要有新思维,不能再走堆硬件、堆规模、投资热情、忽视运营、效率低下、回报冷淡的老路;第三,要抓大(几个都市圈),但不能放下(经济落后地区)。
二、城市更新:以人为本,创意为本
城乡下半场,很多旧的观念和做法需要更新。
以前,空房间少,人多,只要盖了房子和商场,就不用担心没人来。现在如果“内容”和运营都没有做好的话空房间真的是一个冷清的“房间”。
近年来,各地都在进行城市更新。最近,自然资源部办公厅还发布了《支持城市更新的规划和土地政策指南》(2023年版)。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建造了别人要几百年才能建成的房子,但由于建得太快,也存在很多不合理、不可持续的问题和隐患。现在,别人的房子还在,我们却要拆掉,重新开始。
12月10日,参加2023中国城市更新论坛,听到很多案例,都是围绕着回归人,以人为本,重在运营。
1。北京的盒子朝外,是年轻力量的中心。
今年9月开业,它把空作为策展现场。约85%的品牌是首次进入朝阳区,每4-8周会更新一次主题展示和场景设计。这种不规范、多变、“标新立异”的路线,再加上毛儿童迪厅、都市之光艺术论坛、万圣节变装派对、街头滑板等层出不穷的体验活动,使得大批年轻人蜂拥回归线下创业家园。
2。张远在上海
是上海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石库门建筑之一。2019年开始以“征而不拆,人出屋留”的方式进行保护性改造,不仅完整保留了街区和弄堂的肌理,还向全球顶尖建筑师征集保护和活化方案,“一建一策一方案”。更新后形成了“重历史文化,强沉浸体验”的可走可读街区格局,恢复了public 空属性,可亲可感可触。茂名北路步行街几个阳台上的音乐秀,把阳台变成了舞台,让路人沉浸在一场视听盛宴中。
3。天津智慧山
在数字内容、新媒体、文化创意三个领域打造了产业集群。也是引领时尚的潮流街区和文化地标,每年举办300多场活动。
4。福州烟台山
20世纪初,这里曾是17个国家的领事馆所在地,拥有38条历史街区和191处文化遗产建筑、历史建筑和传统建筑。在城市更新中,它坚持“以减法为基础,谨慎加法,强调乘法”。其中,万科烟台山步行街区是福州首个贴有艺术文化标签的历史文化街区。围绕现代新地标、艺术文化生态圈、生活社交会客厅新高地四大主题,打造了“城市艺术文化商业行走空室”,成为福州超级网络名人打卡地。
城市更新专家、瓦加斯公司董事长李忠指出,城市更新不是为了更新,而是为了抑制衰退。只有让一个城市变得有趣,才能让年轻人向往。所以,不应该让年轻人去郊区工作,而应该优先考虑城市产业,让年轻人在城市实现职业梦想,更好地融合工作和生活。比如,过去是水平分布的低端工业区,现在可以改造成垂直增长的科技创新园区,拥有城市智能、摩天大楼工厂、R&D、设计等元素。“上下游在楼上楼下,上下游在楼里,产业链在园区。”
李忠也说过,不要以为只有写字楼才是生产力,年轻精英的单身公寓更是生产力。为青年人才打造定制化的生活社区是留住青年人才的关键。
城市更新当然不只是年轻人的世界。随着老龄化的加速,养老也是巨大的。关键是回归人,以人为中心,洞察老人的内心,满足老人的愿望。
我在日本东京看过几个城市更新项目,都很热闹。日本的线下业务充满活力。一个原因是电商效率低,人工贵,快递要三四天甚至更久,不如线下买。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线下的便利性和吸引力。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六本木山,地上54层,地下6层。它是旧城改造中的城市中心综合体,其理念是“垂直花园城市”。开发商森公馆在诠释这个概念时,诗意地写道:
这是六本木山的定位,希望能给在东京旅游的人带来更好的生活品质和更多的人类温暖。改造前,这里90%的土地都是低层住宅,整个区域只有10%的公共空用房和绿地。改造后,整个地块地下和地上空空间得到充分开发,在原地块77%的面积上创造了76万平方米的可使用面积,剩余23%用于绿化、公园和公共场所,绿化率从14.2%提高到25%。更新后的六本木是东京新的文化中心,每年的游客数量远远超过东京迪士尼乐园。
下半场,一个城市的经济竞争力越来越取决于文化生活的软实力。前段时间听苏州的朋友说,今年苏州奥体中心体育馆的演唱会都是座无虚席,火爆异常。苏州工业园区正在建设现代文化产业示范区,打造游戏版权、演艺娱乐、影视创作、文体旅游消费四大中心。我觉得几年后产业园会变成文化产业园。
这两天有消息称,马斯克已经向慈善基金会捐赠了1亿美元,在德克萨斯州奥斯汀建造一所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学校,主要面向小学到高中年龄段的学生,最终目标是创建一所致力于最高教育水平的大学。他还在奥斯汀郊外购买了数千英亩的牧场和农田,并计划建造一个名为斯奈尔布鲁克的小镇。奥斯汀现在很受欢迎,被称为“硅谷2.0”。苹果、脸书、谷歌、甲骨文、特斯拉、AMD、IBM等。来建造工厂和公园的原因之一是教育和文化的吸引力。
每年3月,奥斯汀都会举办“西南偏南”音乐节(SXSW),为期10天,吸引约30万人参加。不仅包含科技、音乐、影视、互动多媒体、艺术等元素,更是潮流生活、消费方向、先锋行业的风向标。Twitter和Snapchat曾经在这里一炮而红,Siri(被苹果收购)、Wildfire(被谷歌收购)、Kabbage(被美国运通收购)也是在这个平台上首次曝光。
离路不远的人。远为道者,不可为道。这应该是城市更新的基本原则。
第三,乡村创造和城乡流通
乡村振兴还需要在如何提高对人的吸引力,提升乡村产品和服务的附加值上做文章。秦朔的朋友圈里有很多这方面的文章,从河南修武的乡村建设美学,到海口火山村荔枝品牌的打造,再到温州泰顺古村落的保护、复兴和推广。每一次创意乡村建设和乡村创新行动,都让我们感动和欣喜。
我一直在关注日本的乡村振兴。日本的企业管理有“三大神器”,乡村振兴有四大支柱,即日本农协、农村基础设施、市民下乡、一村一品。在日本,乡村振兴被称为“地方创造”,旨在充分发挥地方特色,发展最适合当地的经济。1979年,最早提出“一村一品”概念、时任大分县知事的平松寿彦在《技术密集型城市的探索》一书中阐述了“一村一品”的目标:
为什么很多日本村落会吸引世界各地的游客前来探索和体验?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技术和人才方面按照国际和世界一流的标准要求自己(或者至少是追求这一点),所以无论是度假体验、乡村艺术节还是农产品品牌,他们都能竭尽全力“积极创造机会”。
四国的马陆村,被1000多米的群山环绕,打造了“橘之村”的品牌;
长野县阿智村没有工业,但是可以欣赏到美丽的星星,因为群山挡住了村庄和城市的灯光空。这里以Star 空为主题,打造Star 空夜游的产品,打造Star 空乡村咖啡馆、“天堂的天堂空”和Star 空光影秀,全年策划举办不同的演出。
日本的一些农村蘑菇,拳头大,味道像鲍鱼,被称为最优质的蘑菇。有的盛产优质栗子,成为“栗子之王”;有些种类的网瓜被称为“蜜瓜界的吕”、“水果界的劳斯莱斯”。永远先做单点,而这个要看有工匠精神的人,敢于挑战套路的人,有创意的人。
即便如此,依然改变不了年轻人向东京等大城市流出,更多老年人留守的趋势。日本75岁以上的老年人中,持有驾照的人数逐年增加。原因之一是住在偏远农村的老人,子女不在身边,没有私家车就无法出门、购物、工作。虽然这导致了交通事故的增加,但他们不得不被剥夺驾照,因为汽车是他们的腿,是他们的菜篮子。
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加强城乡之间的流通。日本鼓励公民下乡,还推出了“家乡税”,鼓励城市居民向家乡(或其他任何地方)捐赠个人所得税和居民税。
居民对家乡的捐款中,个人负担2000日元后,超出部分将扣除个人所得税和居民税。捐赠人可以通过直接申请或网上申请的方式向意向政府申请捐赠,捐赠款可以直接支付给意向政府,也可以通过税务综合网站等中介支付。付款完成后,受赠人将出具捐赠资金收讫证明,并向捐赠人赠送礼品。捐赠人根据捐赠证明申请扣除个人所得税和居民税,再由当地政府进行相关扣除。
“家乡税”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促进了家乡礼品经济的发展。从2015年开始,日本政府逐渐要求受捐政府提供的礼物必须是当地生产的产品或服务。这将促进当地企业的发展,创造更多的税收,其中一部分将流向农村。
【/h/】这是否伤害了本该纳税的地方的利益?肯定有,但是75%的损失可以由* *政府补偿,也就是大头由* *来出。另外的25%,我觉得,很多从家乡一步步奋斗到大城市的人,相当于“永久转移”,这个“家乡税”可以看作是对人才培养场所的补偿。
我在过去的文章中已经指出,先富地区和落后地区之间需要建立更多更紧密的循环机制。不是单纯给钱,而是有很多后遗症。比如一些落后地区从外地买一些粮食,加个包,说是当地特产,然后以更高的价格卖给承担对口帮扶任务的先富地区。这是非常不好的做法,伤害信任。还是要走生产性创新创造的道路。
先富起来再富起来。关键是怎么带。不要只盯着落后地区人民的钱袋子,要盯着人民的大脑。最近听一个发达城市的企业说,这个城市和旁边一个相对落后的城市共建了合作区。但是因为行政对等,几年都没有发展。最后,该省显然是由发达城市主导的。市里召集了一批制造业企业说:“你们不是都缺工业用地吗?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很快,合作区的面貌焕然一新,产业如日中天。
用先进性带动、盘活、激活落后地区的资源和潜在价值,让创新型企业家发挥主导作用,才是主要道路。
另外有一种感觉,高级领导(比如省市级)从先进地区调到落后地区的比较多,但是执行层面是具体工作,应该有更多这方面的交流和流动,有效提高落后地区的实际交易能力。
城市应该更新,村庄应该创建。城市与城市、城市与乡村要在双循环上构建一系列新的机制和方法,要以价值创造和生产创新的思维为主导,而不是只想着转移。
这样,在下半年的中国城乡,就能够激活、更新和激发生成的新动力和新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