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时间的低迷，日本经济终于开始出现复苏的迹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两次上调2023年日本经济增长预期，并在最新的《经济展望》中预测日本将在2023年实现2%的经济增长。

2023年第一季度，日本经济出现了三个季度以来的首次正增长。在强劲出口的推动下，日本第二季度经济扩张超过预期，GDP环比增长1.5%。然而，由于日本国内消费者和企业支出疲软，日本内阁府11月公布的初步统计数据显示，第三季度日本经济再次萎缩，环比下降0.5%。日本的经济复苏之路依然脆弱。

日本两位著名的经济学家——日本东京大学经济学教授邢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在他们的著作《繁荣与停滞》中，探讨了从二战到21世纪第二个十年日本经济的发展与转型。这本书的第一版是伊藤隆敏写的，并于1992年出版，这是日本“失去的20年”的开始。近30年后，这本书的第二版终于出版，更新了很多内容，尤其是对日本经济“失去的20年”的分析。

作为最早提出“僵尸企业”概念的经济学家之一，邢认为僵尸企业是导致日本“失去的20年”经济停滞的重要因素。上世纪90年代初，日本资产价格泡沫破裂后，涌现出大量僵尸企业。为了掩盖坏账损失，加上政府监管宽松，实行低利率货币政策，一些本该淘汰的企业在银行的帮助下继续生存。僵尸企业的存在挤压了健康企业的生存空，也阻止了潜在的新企业进入，从而抑制了经济增长。

虽然日本经济停滞不前，但邢指出，日本民众的生活质量并未受到严重影响。“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的经济停滞并没有给国民造成太大的伤害。日本的问题是日本应该可以做得更好。”邢在2023年12月接受《财经》独家采访时说。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日本以美元计算的名义GDP将于2023年被德国超越，2026年被印度超越，这意味着日本将失去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的地位。不过，兴认为，经济规模并不那么重要。即使不再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仍然可以保持甚至提高人均GDP的水平，所以他并不担心。

日本经济在安倍经济学的带领下逐渐走出通缩。安倍经济学由三支箭组成:宽松的货币政策、灵活的财政政策和结构性改革。日本现任首相岸田文雄上任时承诺创造“新资本主义”，希望促进增长和更公平的财富分配。在这一思路下，岸田提出了投资人力资本、实现加薪、扶持初创公司等措施。2023年11月，日本政府通过了新的经济刺激计划，包括减税和向低收入家庭提供补贴。不过，兴熊岳指出，现在日本经济面临的制约因素主要来自供给方面，而岸田推出的经济刺激计划则侧重于需求方面。

日本央行何时退出目前的超宽松货币政策是最受关注的话题之一。在欧美国家积极加息应对物价飞涨的同时，日本却维持负利率。

在2023年12月召开的货币政策会议上，日本央行决定维持大规模货币宽松政策。日本核心消费者价格指数已经连续19个月超过央行设定的2%通胀目标。日本央行行长上田和夫近日表示，如果可持续实现2%通胀目标的可能性全面提高，日本央行将考虑改变负利率的货币政策。他还强调，由于经济和市场发展的不确定性，日本央行尚未决定何时改变货币政策立场。市场普遍预计日本将于2024年4月结束负利率政策。

在邢看来，日本央行退出超宽松货币政策的速度缓慢，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日本央行在努力避免重蹈覆辙。“我认为对日本央行来说最好的事情是，当人们发现日本央行退出宽松货币政策时，他们实际上已经退出了三个月。”兴说道。

1。日本经济正在复苏。

财经:2023年第三季度日本经济收缩，降幅大于市场预期。第三季度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第二季度良好的势头被打断了？

邢:人们所说的第三季度GDP是经过季节调整的数字。根据这些数字，你会看到日本经济比第二季度有所萎缩。但如果你将今年(2023年)第三季度的数字与去年(2022年)第三季度的数字进行比较，你会发现增长率为正。所以我认为这取决于我们是否看季节调整的数字。

如果你将今年的数字与去年第三季度的数字进行比较，你会看到增长，这与我们在日本经济的许多方面看到的情况是一致的。日本经济现在做得相当好。只有考虑到季节性调整的数字，你才能得出日本经济衰退的结论。

我的猜测是季节因素有些问题。也许实际的季节因素正在发生变化，旧的因素不再适用。结合股市和民众消费的表现，我的结论是季节性因素有问题，日本经济没有问题。

财经:企业支出方面，日本内阁府公布的数据显示，日本企业的资本支出一直在持续下降。为什么日本企业不愿意花钱，尽管有稳定的利润？

邢:日本企业提高了工资，增加了资本支出。虽然很慢，但它已经在发生了，这是一个好迹象。我唯一担心的是政策的不确定性。政府削减所得税以结束通货紧缩，但日本已经摆脱了通货紧缩。他们决定增加国防开支，增加儿童保健开支，但不知道从哪里筹集资金。他们说他们将削减社会保障支出，但没人知道如何实现。这些政策讨论令我担忧。政策的不确定性正在损害企业投资。

财经:如何预测第四季度日本经济？

邢:四季度的情况我们不清楚，但我会关注同比增速，而不是三季度到四季度的变化。我期待正增长，日本经济似乎正在复苏。

财经:是什么让你看好2024年日本经济的前景，有哪些逆风？

兴:我们需要担心几件事。首先，日本经济失去了增长。日本的经济增长在一定程度上受益于日元贬值，但这种情况可能会逆转或者已经逆转。如果日元升值过多——取决于美国和日本的货币政策，这种情况可能会发生——那么日本可能会再次陷入衰退。

有通缩，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另一个极端，通胀可能会变高。目前，日本央行预测通胀率将从3%降至1.9%。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但日本央行也可能失手。它继续实施宽松的货币政策。如果这一政策持续太久，将导致通胀加剧，从而迫使日本央行在其他央行都在降息的时候迅速加息，这将伤害日本经济。

另一个担心是，当利率上升时，由于日本政府的债务已经处于非常高的水平，高利率意味着日本政府越来越难以维持目前的财政政策，这可能会给债券市场带来问题。还有家庭负债。日本很多房贷的利率是可变的，现在利率很低，接近于零。但如果利率上升，这些贷款的利率也会相应调整，这会给家庭带来麻烦。所以有很多风险。

有几件事让我对日本经济持乐观态度。一是通货膨胀。日本政府一直试图刺激经济，但未能成功改变通缩局面。现在通货膨胀终于发生了。人们开始预期通货膨胀会持续，这导致工资上涨，这也助长了通货膨胀。

日本近20年经济停滞的问题之一就是通胀预期和实际通胀之间的恶性循环。人们预期低通胀或通缩，所以企业不会涨价，员工也不必要求更高的工资，因为低工资、低物价、低通胀也能生存。但问题是，低通胀经济无法创造有活力的经济环境，所以日本经济停滞不前。在低通胀的情况下，为了让产品卖得更好，你需要降低价格，而不仅仅是在别人都在涨价的时候维持原价，这就使得相对价格的调整非常困难。

现在日本正在经历通货膨胀，人们对通货膨胀有预期，会要求加薪。因为工资支出的增加，那些做的好的公司也要涨价，他们可以涨价，因为人的工资也涨了。这种良性循环开始在日本经济中出现。我认为日本经济正从零通胀或通缩走向低而稳定的通胀是一件好事。

财经:如何看待日本政府最近推出的大规模经济刺激计划？这些措施能解决日本经济面临的问题吗？

邢:如果你指的是减税、增加国防开支、帮助儿童、绿色转型，我认为它们起不了多大作用。如果绿色转型最终能够提高潜在增长率，它可能会有所帮助，但其他措施是基于需求侧的政策。考虑到日本经济现在面临的约束来自供应方面，而不是需求方面，这些措施将不会奏效。

如果刺激方案在某种意义上增加了总需求，就会导致更高的通胀。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我认为目前的减税可能不会增加总需求，因为许多日本人仍然相信日本政府会在某个时候巩固财政政策，他们会为未来的减税或增加支出买单。当日本消费者听到减税时，他们预计未来会缴纳更多的税。因此，目前的减税政策实际上可能会导致家庭对支出更加谨慎，并为未来的增税做好准备。因此有一种可能性，尽管我不确定这是否会发生，但减税可能不会促进更高的总需求。

财经:如果问题出在供给侧，为什么日本政府不在供给侧下功夫？

邢:他们已经在做了。这是安倍经济学第三支箭结构改革的内容，但进展缓慢。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日本政府一直在努力改善公司治理，比如增加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鼓励成立新公司。这些事情正在推进，但速度很慢。日本政府可以做的更多，他们应该在这些方面努力。

财经:你说日本政府可以做得更多是什么意思？

邢:增加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就是其中之一。我认为这正在发生。很多人换了工作，这可以给他们加薪，因为劳动力市场紧张。劳动力市场的这种活力是必要的。当经济环境发生变化，有的公司亏损，有的公司盈利，人们需要从低利润的公司转变为高利润的公司。但在日本经济中，这种流动是有限的，尤其是在过去。过去劳动力市场非常不灵活，但现在情况正在改变，这是好的，日本政府应该鼓励这种现象。

其次，YCC已经被淘汰。

财经:货币政策方面，日本央行会推迟退出负利率吗？

行:可以理解日本央行动作很慢。日本央行正在努力避免重蹈过去的覆辙，即过快退出零利率政策或过快退出宽松货币政策。这发生在20多年前的2000年8月，日本央行现在认为这是一个错误。2006年退出量化宽松政策，这次争议更大。有些人认为现在退出还为时过早，我也这么认为，日本央行一定是在努力避免再次犯错，以防过早退出超宽松货币政策。这是过去的12个月或18个月。他们行动缓慢，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也意味着一种危险——行动太迟，让超宽松货币政策持续太久。

但我认为日本央行在逐步结束超宽松货币政策方面的表现值得称道。现在的重点是收益率曲线控制(YCC)，他们扩大了波动范围。2022年12月，他们将十年期国债利率的波动区间从0.25%调整为0.5%。在上田成为日本央行行长后，他们开始说0.5%是目标的上限，但他们不会在0.5%进行干预，而只会在超过1%时进行干预。现在1%是新的上限。他们一直非常小心。我认为他们正在逐渐退出YCC。他们还没有宣布他们将放弃YCC。令人担忧的是，一旦他们表示将取消YCC，收益率曲线将会上升，这是他们想要避免的。另一方面，他们意识到YCC持续太久的危险，一些人已经认为YCC持续太久了。所以日本央行的处境很艰难，但我认为他们已经很好地控制了局面。

财经:您认为何时是结束当前宽松货币政策的最佳时机？据推测，日本央行可能会在2024年1月或4月采取行动。你有什么看法？

邢:我认为对日本央行来说最好的事情是，当人们发现日本央行退出宽松货币政策时，他们实际上已经退出了三个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在逐步淘汰YCC，因为他们不再严格控制10年期国债收益率的边界，而是由市场决定。低于1%，日本央行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动。他们有一个承诺，当利率达到1%时，他们可能会干预，但不清楚他们是否会这样做。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终结了YCC。例如，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三个月，我们可能会发现日本银行已经从YCC撤出。类似的事情可能会在负利率下发生。

日本央行推出三级存款利率体系。第一级是金融机构存放在央行的准备金，利率是+0.1%，也是最多的部分。第二级的宏观附加余额实行零利率，负利率只在最高的第三级实行。如果银行的超额准备金开始缩水，实际上已经发生了，那么负利率的准备金也会缩水。如果经济复苏，人们有贷款需求，商业银行在日本央行持有的超额准备金就会流出。可能在我们发现之前，实施负利率的准备金已经为零了。由于大家都在关注这些数字，出现这样的情况有点困难，但我觉得是有可能的。这可能是日本央行想要的理想情况，就是在他们宣布结束之前，负利率已经结束。

财经:退出宽松货币政策对日本经济有什么影响，尤其是你研究了很久的僵尸企业？

邢:如果利率开始上升，那么维持这些僵尸企业会更加困难，他们的日子会非常艰难，这对经济是好的。但我认为货币政策不应该受到这个因素的影响。你不要为了消灭僵尸企业而加息，这样不仅会伤害僵尸企业，还会增加其他企业的资金成本。利率上升没有问题。随着经济形势的好转，日本央行需要这样做来抑制通胀。但我不会建议日本央行加息来消灭僵尸企业。

我们应该担心的是，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提供的资金援助可能会导致僵尸企业数量的增加。财政援助提供了许多无息贷款，不仅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延长了僵尸企业的寿命，甚至在疫情结束后也是如此。

如今，破产或公司倒闭的数量正在上升。许多银行不再贷款给陷入困境的公司，许多公司愿意通过破产法庭放弃或重组业务，有些公司直接破产。这些事情都在发生，这种势头被压制，尤其是在疫情期间，但现在又回来了。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下去，我觉得僵尸企业的问题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这是一个好的迹象。

关于僵尸企业的另一个积极趋势是，用工荒已经变得非常严重。僵尸企业很难留住员工，这是好事。这些公司中有一些因为招不到员工而不得不倒闭。

三。老龄化的挑战

财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日本的名义GDP将在2023年被德国超越，然后在2026年被印度超越，日本将失去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的地位。你如何解释这样的预测？

兴:我并不担心，尤其是日本已经被印度超过了。印度已经超过中国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他们将在经济上变得富裕。就规模而言，日本不能也没有必要与中国、印度或德国竞争。我认为经济规模没那么重要，尤其是日本人口在减少的时候。日本即使失去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的地位，仍然可以保持甚至提高人均GDP，所以我并不担心。

财经:你认为日本经济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周期？

邢:如果从产出缺口，也就是需求和潜在产出的对比来看，我认为日本目前的产出缺口是零，也可能是正的，也就是需求超过潜在产出，因为通货膨胀的可能性大于通货紧缩。从这个意义上说，考虑到目前的供给和潜在产出，日本经济正处于接近顶峰的过程中。问题是日本经济如何、能否提高潜在增长率，这是一个长期的、更长期的经济增长问题。日本经济在这方面有空，但还没有发生。就短期商业周期而言，我认为日本经济正在接近顶峰，但它可以继续增长。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日本需要扩大供给侧。

财经:在您的《繁荣与停滞》一书中，您讨论了日本的经济发展模式，这种模式帮助日本实现了快速增长，并使其在二战后迅速赶上美国，但在80年代，这种模式成为了日本经济增长的绊脚石。近年来日本的经济发展模式有所改善吗？

邢:近年来发生了一些变化，中国在这方面做得比日本好。在日本成立新公司更容易，新想法可以更快地付诸实践，人们可以更快地在公司之间流动。这些变化正在发生。以前日本企业基本都是引进新技术或者模仿发达国家的技术，做的比较好。但这种增长模式是有限的。我觉得日本企业现在也在改变，虽然改变的速度很慢。主要的挑战是你需要提出自己的想法。你成为科技前沿，需要自己走的更远。这比从其他地方引进下一阶段的技术要困难得多。

财经:如何看待老龄化和少子化带来的挑战？中国面临同样的问题。

邢:我对中国不太了解。日本和许多其他国家的问题是，当他们建立社会保障制度和国家养老金制度时，人口仍在增长。所以养老金制度是建立在年轻员工会比老员工多的假设上，年轻一代的员工退休后可以支撑老年人的消费。

日本的社会保障体系是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扩大的。当时日本人均寿命是68岁，不是现在的80岁。60岁退休，只能再活个七八年，他们的养老金不是问题。但现在面对同样的养老金制度，人们要工作更长时间才能退休，他们的养老金由更少的员工支撑。日本面临的问题是人口结构的变化使得旧的社会保障体系难以维持。面对这个问题，改变养老金制度是自然的，但在许多国家很难进行。

日本比其他一些国家更成功，比如法国。日本推迟了开始领取养老金的年龄。以前是60，现在是65或者更晚。然而，老龄化的推进速度仍然超过社会保障制度的变化速度。

我认为中国可以吸取的一个教训是，社会保障体系等社会机制需要根据人口结构的变化进行调整。我们应该能够做到这一点。人口结构在慢慢变化，这是可以预见的。在市场改革之前，中国的社会保障制度非常不同，国有企业或国家包揽一切。现在中国已经实现了经济转型，但社会保障体系与其他国家相比仍然不发达。

中国正在建立有效的社会保障体系。从日本和其他国家的经验来看，我们知道这个制度不应该太慷慨。它应该预见到人口结构的变化，需要建立一个体系，假设人会活得更长，年轻员工会减少，等等。这很困难，但决策者需要向前看。这是中国可以向尚未找到正确道路的日本学习的艰难一课。

财经:如何评价安倍经济学？你认为它在需求方面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为什么？

邢熊岳:我认为“安倍经济学”至少成功地让日本经济走出了通缩。2010-2012年期间，通货紧缩真的很严重，日元上涨。2013年“安倍经济学”推出后，黑田东彦出任日本央行行长，日本通胀保持低位，但不是负的。通胀预期至少在最初是上升的。所以我会说，日本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逐渐走出通缩，和“安倍经济学”有很大关系。

除了货币政策，安倍经济学还进行了财政扩张。在“第三支箭”的结构性政策中，“安倍经济学”取得了一些成功，但也有一些不成功的地方；有很多事情可以多做，有些事情要继续。在womenomics等成功的地方，女性员工增加了300万，参与率很高，非常好。但可以而且应该做更多的工作，因为男女之间仍然存在明显的工资差距，只有少数妇女担任管理或部长职位，她们在政治和经济领域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挥。

第四，日本经济受到缺乏活力的伤害。

财经:当日本经济开始漫长的“失去的20年”时，你还在美国大学教书。你想过它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吗？你当时的观察是什么？

邢:日本经济停滞的开始可以追溯到1991年日本的泡沫破灭。真没想到这之后衰退还能持续20年。如果看90年代，日本央行降息非常快，日本也出台了几项财政刺激措施。到1996年，日本经济有所复苏，从GDP增速来看是非常好的一年。然后是银行危机，彻底改变了日本经济，银行危机和随之而来的僵尸企业问题。帮助僵尸企业，抵抗经济环境变化的努力，最终导致日本经济在接下来的20年里付出了代价。

财经:《失去的20年》是如何改变日本的？

邢:在这20年里，调整发生得非常缓慢。比如劳动力市场的情况，工资没有上涨。工资不涨的主要原因之一是通胀预期不足，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劳动力过剩。虽然日本经济整体处于劳动力短缺的状态，但是日本有很多全职的全职员工，他们的职位是有保障的。他们太多了。

从公司的角度来说，在经济衰退和经济环境变化的时候，他们本应该减少一些全职员工，但是由于终身制，他们又不能解雇这些员工，只好等到这些人退休。这期间这些人享受不到加薪，工资停滞不前。兼职层面有新的就业机会，即使在停滞期，兼职员工的工资也在持续上涨。

【/h/】二十年后，那些被公司认为多余的全职员工开心地退休了。公司增加了兼职员工的数量，或者用年轻员工取代效率低下的老员工。最近全职员工的工资开始涨了。这是一个例子。虽然调整很慢，但确实发生了。

在过去的20年里，日本的经济越来越有活力。企业更容易申请破产和重组公司。日本2004年公布的新破产法引入了类似美国破产法的第11章，允许公司进行重组。出现了很多并购的新业务，提振了日本经济的活力。

财经:您在书中写道，造成“失去的20年”的问题并不完全在需求端。虽然通货紧缩说明需求端的影响更大，但是如果不解决供给端的问题，日本的经济增长将会持续低迷。日本决策者在这两个方面犯了哪些错误？

邢:政府可以通过总需求政策、货币政策、财政政策来控制需求端。在“失去的20年”里，需求总是供不应求，这就是通货紧缩的原因。因此，日本应该在“安倍经济学”之前，在货币扩张方面做得更多。他们本可以在财政政策上做得更多，尽管日本已经在放松空财政扩张。

上世纪90年代初日本经济停滞时，日本债务占GDP的比例约为40%，非常低。然后迅速超过60%、100%，现在已经超过200%。某种程度上，我认为日本政府在财政政策上可能做得太多了。但总的来说，总需求政策是不够的。在货币政策方面，虽然日本央行已经做了很多，但他们本可以做得更多，尤其是在黑田东彦上任之前。这是需求方的问题。当我说需求端比供给端更重要时，我只是指出存在通缩。如果供应方面停滞不前，我们应该会看到通货膨胀，这可能是我们现在的情况。

供给端的问题很多。我认为日本经济停滞的主要问题是经济活力不足。劳动力不在不同公司之间流动，公司很少变动，破产或重组的数量很少。很多企业尽管经营状况不佳，却能继续生存，这就是僵尸企业问题。经济活力不足是日本经济中非常严重的问题。日本政府本可以做一些提高经济活力的事情，或者不应该做一些阻止经济活力的事情，比如保护经营出现问题的中小企业，这些企业本应该有机会破产或者重组业务。这是日本政府应该做得更多的地方，他们正在做，但速度很慢。

财经:野村综合研究所顾朝明用“资产负债表衰退”解释日本经济“失去的20年”。这个概念在中国引起了很多关注。你在多大程度上同意这个理论？

邢:“资产负债表衰退”的概念是关于债务积压的。公司突然承担了太多的债务，没有动力进行新的投资，因为新投资的回报全部用于偿还债务，导致经济降温。我觉得某种程度上存在这样的问题。

资产负债表衰退的概念也包含了金融加速器的内容。换句话说，当资产价格上涨时，抵押品的价值增加，这使得公司能够借更多的钱并扩张。当资产价格开始下跌时，齿轮将反转，他们可以借贷的金额将受到限制，因此他们无法投资。

我认为“资产负债表衰退”这个概念是债务积压和金融加速器的结合。我们确实在日本经济中观察到了这些现象。但我认为这还不够，因为“资产负债表衰退”认为日本企业在努力减少债务和借款，但我还没有看到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非常适合“资产负债表衰退”理论的行业应该是房地产行业。它在泡沫时期大幅扩张，当土地价格下跌时，它受到重创，资产缩水。但是房地产企业的负债情况如何呢？他们增加了债务，由于生意不好，他们不得不借更多的钱来维持他们的生意。这与“资产负债表衰退”理论有些不同。

我认为日本经济停滞更重要的因素是僵尸企业，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资产负债表没有调整。公司继续借贷生存。如果企业急于减少债务，就不会出现僵尸企业。但现实是，他们继续持有债务，留住员工，却没有多少利润，这伤害了其他健康的公司，阻止了潜在的新企业进入。所以我认为这对日本经济来说是一个更重要、更严重的问题。“资产负债表衰退”解释了日本经济面临的一些麻烦，但我不认为它解释了日本经济停滞的最重要部分。我觉得僵尸企业在其中起到了更重要的作用。

财经:中国有很多关于日本“失去的20年”的讨论，因为我们不想重蹈日本的覆辙。中国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

邢:我们可以从日本的经历中学到的一点是，日本经济因缺乏活力而受到伤害。经济活力对于日本这样的发达经济体非常重要，中国现在也是发达经济体。

中国现在面临经济增长放缓的问题，这是高增长经济体不可避免的。追赶阶段相对容易，你可以实现快速成长。但是，一旦到了技术的最前沿，就不可能继续以每年10%的速度增长，即使4%也是相当高的。这就是中国正在经历的。在这个过程中，过去经营良好的公司可能无法再维持，会有很多必要的经济结构调整。失去盈利能力的公司应该被生产率更高的新公司取代，行业竞争也会发生变化。

经济活力很重要，但是新公司更换旧公司的成本很高，因为员工要一起流动，你需要一个有效的经济结构调整机制，这是日本所缺乏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通过修改破产法建立了这样的机制。我觉得中国可能会面临类似的问题，所以建立一个有效的机制来适应变化是非常重要的。

财经:你和伊藤隆敏写的这本书，英文原书名是《日本经济》，中文版是《繁荣与停滞》。你觉得这两个词准确概括了这些年的日本经济吗？

邢:我认为这是对日本经济的客观描述。日本经济经历了一段高速发展的时期，实现了繁荣，然后停滞不前。但我想说，日本经济停滞不前，并不意味着日本人民失去了生活质量。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的经济停滞并没有对国民造成太大伤害。日本的问题在于，它应该能够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