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云南昭通大山深处的石水井村被誉为中国农村的“圣托里尼”。

【/h/]冬天没有严寒，夏天没有酷暑，春天有鲜花，秋天有瓜果蔬菜。村民的闲置房屋也被简单翻新改造成家庭公寓和餐厅，统一采用蓝、白、绿色调设计，线条突出，与蓝天、白云、绿树和谐相通。‍

【/h/]时光安静祥和，很快成为当地网络名人的打卡点。中国农业大学文科资深教授李小云是石水井村的“规划师”，这是他“在现代化背景下让乡村活起来”的实验之一。

【/h/]扎根中国现代化实践，作为一名具有政策研究经验的乡村实践者，李小云教授和他的师生团队带着对中国乡村建设答案的探寻，与村民同甘共苦，先后推动了云南、湖北、重庆等地数十个村庄的实践。

【/h/]近日，展望智库专访了李霄云教授，请他谈谈如何做到乡村建设与乡村管理并重以及培育乡村职业经理人的创新实践。

【/h/]第一，农村现代化

【/h/]展望智库:现代化是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显著标志，也是近代以来世界各国共同追求的目标。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众多、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如何从中国现代化的高度看待乡村振兴？

【/h/]李霄云: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需要解决城乡发展不平衡问题，这就要求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乡村振兴的本质是现代化。

【/h/]云南昭通大山深处的石水井村被誉为中国农村的“圣托里尼”。

【/h/]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是一个“串联”过程，工业化、城市化和农业现代化依次发展。以英国为例，其农业产值从1700年占GDP的43%下降到1880年的10%，农业就业人口从1700年的75%下降到1900年的10%以下，农业总产量增长了2.7倍，用了200年的时间。

【/h/]中国的现代化不可能走西方几百年来经历的串联式发展道路，而是需要工业化、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并行推进。这种“并行”的发展道路是在高度压缩的时间空中推进的，这也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特征。

【/h/]展望智库:去年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6.2%，农村人口约5亿。乡村振兴是指这5亿人留在农村，振兴乡村，还是促进农民进城上楼？

【/h/]李霄云:对中国来说，要以现代方式解决农村问题，就必须重点解决以土地为生的人口比例仍然较高和农村产业相对单一的问题。

【/h/]就农村人口流动模式而言，不可能简单地延续先外出打工再返回农村的模式。一方面，要通过就业居住和社会公共服务实现城乡一体化，让进城农民工真正成为市民；另一方面，也要将乡村产业、基础设施和社会公共服务向农村延伸，让农村真正实现安居乐业，实现现代化。

【/h/]过去，我们的现代化是以推进城镇化为基础的，农村发展一直滞后。现在要推动农村发展，实现城乡同步现代化。

【/h/]新世纪以来，城乡关系开始发生变化，通过免除农业税、提高农村低保覆盖率、完善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体系、建设新农村、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一系列举措，中国现代化进程进入城乡融合发展的新阶段。

【/h/]在这样一个新阶段，农业GDP占比越来越低，农村人口不断转移，农村的功能开始发生变化，农村的相对价值开始凸显。现阶段，将城市动能引入乡村，可以激活乡村的功能，激发乡村建设的内生动力。

2。没有计划的计划

【/h/]展望智库:2015年以来，您在云南30多个村庄开展乡村建设实践。结合您的实践，您认为乡村建设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h/]李霄云:乡村建设的首要问题是规划。

【/h/]“我们不干。”2016年，在讨论云南省西双版纳州勐腊县河边村登山步道建设时，村民们对我连连摇头。

【/h/]但当时除了买砖和水泥的一点钱，我们没有资金邀请专业公司进来施工。所以，我必须自己做。

【/h/]两个星期后，村民们建起了小路，而且非常漂亮。去过河边村的人都走过这条红砖步道上山，一致评价“这条步道真绝。”从那时起，村里的各种项目都由村民自己建造。

【/h/]云南省西双版纳州勐腊县河边村的日落。

【/h/]河边村的实践给了我很大的启示——村民都是能工巧匠。

【/h/]后来昭通的领导让我帮忙指导昭通的乡村建设。我对我在城里选择的实验村的县、乡、村干部说:“村与村之间的生活生产布局空已经有了，不能大拆大建，不能花钱搞大规划。我们可以选择核心示范区进行小改造和精细化提升。”

【/h/]这位干部说:“那必须计划好。”我说:“我不是规划师，但我必须依靠你与农民讨论并自己建造它。”在与他们讨论这件事时，我说:“当然，建设村庄需要专业人士，但专业人士不一定要聘请专家。昭通外出打工的人很多。他们大多外出从事建筑工程和装修工作。这些人都是专家，他们知道村里的情况。”

【/h/]我又问村民:“你们村有人会砌砖吗？有没有在外面搞施工的包工头？”村民们说:“是的！”我说，“过来。”

【/h/]不一会儿就来了很多人。他们指着一个村民说:“他懂工程。”我问这位村民:“你能指导村民盖房子、修路和建墙吗？”他说:“没问题。”

【/h/]昭通彝良县大庙寨是干部和村民根据村庄的实际情况一起规划入口道路、停车场、小广场、公共厕所、休闲空房间和其他建设项目的地方。

【/h/]为了更好地组织村民建设大庙寨村，县里成立了驻村工作专班。他们任命曾在大庙寨村担任村支书、现在在镇政府工作的年轻人萧肃负责这项工作。这个年轻人和这位懂工程的村民一起，承担起了大庙寨村“设计师”和“建筑师”的重任。

【/h/]他们先用红砖铺好要建的模型，拍照发到我们的工作群里，大家一起点评。方案确定后，村民们在现场开工建设。

【/h/]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去了那个村子，被震惊了。红砖广场、红砖小道、红砖咖啡厅和红砖公厕简直就是艺术品。萧肃说，这一切都是与村民讨论实验的结果。

【/h/]大庙寨很多村民参与了建设，县乡专班负责人也住在村里。在大庙寨建设中，按照以工代赈的方式建设农民新村。

【/h/]云南昭通大庙寨村当地村民用传统美酒迎接游客。

【/h/]在大庙寨村的建设中，我们的教师、县乡工作专班和住建、文旅等部门的专业人员都在村里，提供了很多专业支持。农民的审美、他们对当地建筑的了解、民族文化符号以及他们的生活习惯都在建筑中得到了体现。在大庙寨村的建筑工地上，有政府干部、有懂技术的村民、有外出打工的妇女、还有请来装修的师傅，俨然一个建筑“大杂烩”。但正是这种“大杂烩”使各种知识和经验交汇在一起，构建了令人惊叹的新农村景观。

【/h/]大庙寨村建成后，我称之为将干部下乡规划与农民建设自己的村庄有机结合的“完美乡村艺术”。

【/h/]看智库:在这个“规划”过程中，专家的力量似乎缺席了。科学吗？

【/h/]李霄云:大庙寨建设过程中不缺“专家”。我们专家一直在与专班的同志和村民一起工作。大庙寨确实是一个“村民主导”的乡村建设实验。

【/h/]农民是乡村建设的主体，这种主体性应贯穿乡村建设的全过程。农民既是受益者，也是建设主体，乡村建设的核心是农民。

【/h/]强调这些并不是要搞农业主义，而是因为我们乡村建设的范式大多受城市范式的影响。那些看似混乱的村庄，是我们在习惯了城市笔直整洁的道路和标准化的建筑后形成的对乡村的看法。

【/h/]在现代化的背景下，乡土知识和智慧以及基层群众的主动性很容易被淹没，村庄被建设成了一个“笔直、干净、整洁”的“城中村”，而我们现在需要的恰恰是一个不同于城市的村庄，即农村村庄。

【/h/]而这些，和村民一起，在保持原有乡村风貌的前提下，无需花费大量资金，通过“微改造、精升级”即可实现。

【/h/]第三，我们也要办好农村。

【/h/]展望智库:如何让乡村建设更健康、更可持续，而不是止步于相对短期的建设？从理论和实践的角度你有什么看法？

【/h/]李霄云:乡村建设需要以“乡村建设”为中心，坚持“乡村建设与乡村管理”并重，不断提高“乡村管理”水平，否则乡村建设将不可持续。

【/h/]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不断推进，村庄的功能和价值日益凸显，城乡关系的变化使城市逐渐具有日益增强的“消费村庄”功能，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市场空。因此，有必要超越传统的乡村功能，在城乡互动的背景下为乡村寻找出路。

【/h/]第一，培育美丽经济。

我出生在陕西省北部的定边县。我年轻时和祖母住在一起，直到九岁才和父母团聚。我是一个留守儿童。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农村衣食无忧。当时，城里人的生活依赖于国家的供应，他们吃的食物并不丰富。陕北的农村虽然靠天吃饭，但是有很多田地，每家每户也有很多自留地。一旦雨水充足，他们的小米、荞麦和土豆一年可以吃两年。暑假期间，奶奶会把我送到乡下的亲戚家。夏天黄土高原的景色非常美丽。我记得成群的羊、马、驴和骡子让我每个假期都想去。这段经历影响了我对农村的认识。

【/h/]乡村有自己独特的美。要让乡村变美，真正呈现乡土审美，发挥其审美经济。艺术家可以带来新的视角，但它必须植根于农村人民的生产生活实践。

【/h/]在昭通、曲靖、怒江，我们和驻村干部、村民一起建设了一个又一个各具特色的新乡村。这些村庄被评为全国和全省宜居宜业美丽乡村。

【/h/]第二，振兴壮大乡愁经济。

【/h/]今天在城市生活和工作的大多数人对农村都有一种温暖而亲切的记忆，仿佛它就发生在昨天，并将在他们的梦中被记住。

【/h/]过去农村的山水林田给公司空惯了，觉得不值钱；一片寂静的空土地，一座古老而斑驳的房子，我身处其中，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常常选择性地忽略它。当我们离开家乡去城市时，我们又想起了它，并深有感触。这是维系乡愁的文化符号。

【/h/]挥之不去的乡愁为我们回忆乡村并愿意消费乡村创造了一个社会背景。农家乐、野外旅行等。应运而生；山中骑行、田间品茶等新风尚涌现，城乡融合下的新农村经济逐步形成。

【/h/]对于农村地区来说，乡愁转化为经济价值。

【/h/]第三，挖掘和实现沉睡经济。

【/h/]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农村地区有许多农民工，从城市赚来的钱有很大一部分用于农村房屋的翻新。然而，由于在家的时间不足，房屋不可避免地空，形成了闲置资产。

【/h/]规划后，这些资产可用于打造民宿、餐厅等新业态，成为乡村建设的重要抓手。相关政策早已明确规定，鼓励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及其成员积极利用闲置宅基地和闲置房屋。

【/h/]云南省昆明市晋宁区福安村文化队表演。

【/h/]例如，在云南昆明晋宁区富安村，我们用当地政府的实验基金住了6栋闲置房屋，租赁期限为15年，15年后房屋返还给农民。一栋住宅楼的年租金为6万元，出租15年后可获得90万元的租金收入，归集体所有。

【/h/]这种做法既保护了农民的权益，又让村集体有了收入。

【/h/]看智库:在乡村治理方面，中国有哪些值得关注的经验，应该避免哪些问题？

【/h/]李霄云:中国的乡村治理有很多成熟的经验。第一种是村里有才能的人承包村里或农户的闲置资产来经营的模式，实际上是个人企业。这种类型的管理产权和激励机制清晰，利益分配机制到位，管理效果良好。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村庄都有这样的人才，除了集体或拥有闲置资产的农民可以获得一定的租金外，其他农民的收入相对有限。

【/h/]二是国外市场主体采取“公司+农户”或“公司+集体”的形式。这种模式在全国都很普遍，效益也很好，但这种形式可能演变成“公司拿大头，集体拿小头，农民拿小部分。”

【/h/]经营农村不仅是一个追求效率的经济问题，而且是一个共同富裕的考虑，这是中国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目标。

【/h/]第三种模式是以农民为中心的商业模式。这种模式不具有普遍性，一般很难成功，主要是因为农民缺乏组织和管理技能。然而，从推进中国现代化的角度来看，农村管理的核心是确保农民是中心，农民是决策、建设、管理和受益的主体。

【/h/]如果我们想把农村经营的收入主要留在农村，就需要弥补农民不会经营的缺点。因此，聘请职业经理人为农民服务是一条可行的路径。

【/h/]第四，“村CEO”

【/h/]展望智库:乡村职业经理人，这样一个现代概念，如何理解其在乡村建设中的作用？

【/h/]李霄云:乡村职业经理人可以看作是填补我国城乡关系变迁后农村现代经营知识和管理技能洼地的实践探索。

【/h/]2017年，在与勐腊县河边村的年轻人讨论未来谁来管理村里的新产业时，我跟村里的年轻人开玩笑说:“你应该当河边村的CEO”。将乡村商业活动的管理者称为CEO可以改变人们对乡村“落后”的刻板印象，有助于提升乡村的价值。

【/h/]河边村是一个瑶族村。自2015年以来，我一直住在这个村庄帮助贫困人口，开展农村建设并推动所谓的“河边村实验”。团队借助热带雨林和瑶族民族文化，支持该村打造以“瑶族妈妈房”为主要业态的新型高端民宿。

【/h/]“姚妈妈的客房”已成为一种模式，政府、学术界和媒体从各自的角度对其进行了细致的实地研究。

【/h/]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地客人进村，河边村开始面临谁来帮助农民管理和经营民宿的新问题。客人要录入个人信息，开具发票，维护更新各类设备和耗材，组织民族文化活动，更重要的是与外部市场对接。

【/h/]这些事靠村干部是不现实的。首先，他们不太擅长。第二，村里本身事务很多，个人很难从中抽身，因为他们要在家干农活。一些外国公司在参观该村时一眼就看到了商机，并表示可以承包经营。

【/h/]但我们很快发现50%的营业收入被承包掉了。将建成的“姚母客房”承包给外地市场主体，意味着收益外溢，埋下了农民返贫的风险点。

【/h/]一下子全部出租是合理的，但如果农民的管理经验、技术水平和适应市场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得到足够的提高，没有学会如何当“老板”，他们就在某种程度上偏离了现代化的道路，没有达到我们的目标。

【/h/]这不仅是沿江村庄面临的特殊问题，也是管理村庄遇到的普遍性问题。

【/h/]在许多相对发达的地区，村民的收入不再取决于村庄内部的资源，如土地和房屋。在这种情况下，将这些闲置资产出租出去不会与农民争夺利益，而是可以盘活资产，增加农民收入。然而，河边村农民的生计仍然依赖于村庄内部的资源。

【/h/]因此，滨河村庄的管理必须建立一种利益主要留在村庄的机制。

【/h/]看看智库:这个机制需要协调哪些利益关系，如何制定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h/]李霄云:这种机制的核心是既可以引进外部管理技能来弥补农民和农村管理人才的不足，又不会造成农村经营收入的大规模损失。

【/h/]因此，这样的机制需要两个基本条件:第一，农民应该有自己的市场主体，例如许多农村合作社或公司，其中村集体和农民共享股份；二是要有为这些市场主体服务的职业经理人，也就是农村职业经理人。因为即使有合作社，由于农民自己无法经营，合作社也不得不找外部公司来代替。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地方采用合作社+公司+农民的机制来经营产业。

【/h/]农村人才流失是客观现实，让有知识、有才华的人永远留在农村是不现实的。但是，农村的管理确实需要人才，解决这个问题是乡村振兴的关键，也是最大的困难。

【/h/]农村职业经理人是基于经济激励的职业创新。他不需要永远呆在农村。他在农村工作是为了他的事业、收入和报酬，当然也是为了他的农村理想。

【/h/]这种创新的生命力在于，它不仅可以通过薪酬和工作条件吸引职业经理人到农村，还可以使他们像城市中的职业经理人一样自由流动。

【/h/]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需要不断培养具有这种技能的农村职业精英。因此，我们与企业合作启动了农村职业经理人培训计划。

【/h/]我们先后在曲靖师范学院建立了农村职业经理人学院，在云南农业大学启动了农村职业经理人项目，在浙江和广东开展了数千名农村职业经理人培训项目。

【/h/]经过几年的实践，河边村的农村职业经理人在反复解体和重组后逐渐开始发挥作用。自2017年开始试运行以来，河边村共产生了400多万元的总收入，这些收入全部留在了农村，成为农民收入的主要部分。

【/h/]河边村的经验是我们发展乡村职业经理人的逻辑起点。

【/h/]农村职业经理人、农村经营者和“农村CEO”的名称不同，但逻辑是一样的:为农民企业聘请一名总经理，然后将农民培养成“老板”，既可以从事传统行业，又可以适应新业态。

【/h/]云南昭通石水井村修建的游乐设施。

【/h/]石水井村的女婿张宇此前开过烧烤店、奶茶店，还做过房地产经纪人。她回村帮亲戚改造示范民宿时，被推荐为石水井村的职业经理人。从那时起，我们与我们的团队一起参与探索新的商业运营和可持续的商业模式，如石水井村文化旅游。

【/h/]在高度压缩的时间内实现现代化空有许多不同于初级现代化国家的实践模式。农村职业经理人是将现代知识和管理带入农村，在农民面前建设新乡村，培养新农民和建设新农村经济的过程中的催化剂。

【/h/]随着更加宜居宜业和美丽乡村的新图景徐徐展开，对乡村管理的需求越来越迫切，对乡村管理人才的需求也将增长。这也对农村地区的人才培养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

【/h/]乡村职业经理人的现实意义远远超出了对乡村产业的管理。它是中国城乡关系变化的一个缩影，也是探索乡村振兴路径的一次社会创新实践。